直升機的轟鳴聲盤旋在臥虎地上空, 被放到地上的海燕南捂著肩膀位置，不安地左顧右望。

沒過多久，另一架直升機出現, 降到最低位置放下繩梯, 一個身形笨重的老者緩緩爬下。

老者成功落地後，看管海燕南的男人朝著他行了個軍禮。

靳老點點頭：“你先跟著直升機離開這裏, 他交給我就行。”

“是。”男人行動敏捷, 不過幾秒的功夫, 便順著繩梯爬上直升機。

螺旋槳聲越來越遠，海燕南防備地註視著走到面前的老者。

海燕南緊抿著唇，這位是官方的人, 和他爺爺關系極好，只要路過風水門都會上門討口茶喝。

但他對爺爺以外的人又極為冷淡, 像極了見人下菜的勢利眼, 只討好對自己有利的人。

在他面前，從未得到特殊關照的海燕南警惕向後退：“你們把我帶到這裏做什麽？”

靳老冷著張臉, 瞧見他那副沒出息的模樣心裏就來氣，背著手神色疏離道：“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。”

海燕南連著被關了兩天，深刻體會到從雲端跌入泥潭的滋味，他迫切想要得到翻身的機會, 臉上隨之露出狂喜的笑容。

靳老見狀, 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, 心中思緒繁雜, 卻無暇多費唇舌。

他帶著海燕南找到那條坍塌的裂縫，沿著臺階向下, 手持電筒往前，沒過多久就遇到徘徊在石門前的仙師家眾人。

蘇仙姑認出靳老, 什麽儀態臉面通通拋之腦後，急不可耐的撇清關系：“靳老，這事和我們仙師家可沒有任何關系，是他們母子倆發瘋，我們發現後第一時間就追過來阻止了。”

說著，她不斷往後探，沒有看到預想中的大部隊，神情愈發慌亂。

靳老望著那扇被熏黑的石門，沈聲嘆氣：“這麽多年過去了，沒想到她還是那麽執著。”

現在可不是裝深沈的時候，蘇仙姑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，握著拐杖的手止不住顫抖：“靳老，這裏這麽危險，您不多帶點人進來嗎？”

“人都在山腳守著，他們進來也幫不上什麽忙。”靳老呼吸變急了幾分，背在身後的手暗暗收緊，面上掃過仙師家眾人，“幾位大師，咱們也進去看看吧，或許還來得及阻止。”

蘇仙姑支支吾吾，不情願都寫在臉上：“靳老，裏面那個，我們進去也沒用啊。”

靳老冷哼一聲：“你們仙師家沒把人看好，還拖拖拉拉不早匯報，現在才知道害怕，晚了！”

蘇仙姑無法反駁，心裏叫苦連天，她心知裏面有多危險，可現在不進去，以後仙師家在玄門只怕是更沒有位置了。

反應過來靳老要跟他們一塊進去，思緒一轉，人都怕死，站得越高的人舍不得手裏擁有的，反而活得更加謹慎。

既然他敢進來，想必還留有後手。

蘇仙姑在心裏把譚敘知母子痛罵了幾十遍，咬著牙帶人走在前頭。

石門後面已不再是甬道，而是寬敞的前庭，正中擺著大鼎，直前方有三個並立的門洞，另一頭連接著往下的臺階。

站在門洞邊往下望，儼然是一座小地宮，石板鋪路，中央區域有三口石棺，排成“品”字型。

石棺另一側前又是石階，眾人不自禁屏住呼吸往上看，只見石階頂上立有一把石椅，椅子上端坐著一個長發女人，她歪著頭，單手把玩著一縷頭發，似笑非笑地盯著正前方。

明明相隔幾百米，他們卻能清晰看到女人臉上的笑容，還有那雙漆黑如墨，完全沒有眼白的瞳孔。

霎時間，所有人定在原地，他們的身體仿佛陷入泥潭之中，猶如海綿般不停吸水膨脹，無法掙脫，拉扯住靈魂沈沈下墜。

“轟隆”一聲巨響傳來，有口石棺的棺蓋從內部受到沖擊翻飛。

陷入黑暗的幾人被響聲驚醒，終於找回呼吸，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。

沁入骨髓的寒意凍得他們牙關打顫，死死低著頭不敢再往前眺望。

只是一個眼神，就能從精神層面影響他們的意識，如果他們沒有及時情醒，就會在沒有施加外力的情況下，自己把自己憋死。

譚敘知和單如玉從同一口石棺在出來，一個撲向另外兩口棺材，另一個仰頭看向石階，釋放殺意。

從石棺中翻出，譚敘知撲向最近的石棺，用盡全力推開棺蓋，雙指並攏，點在棺材裏人的額頭。

確認褚蔚已經清醒，他毫不猶豫撲向另一口石棺，推開棺蓋，以同樣的方式喚醒文清榕。

意識到事情和想象中不一樣，文清榕率先沖進石門，想要追回譚敘知母子，阻止尚未可知的事情發生。

褚蔚見狀也顧不得再和仙師家的人糾纏，跟了上去。

他們追到地宮時，譚敘知母子已站在石棺前，不知道想要做什麽。

自覺遭到背叛的褚蔚情緒上頭，抓住譚敘知衣領質問他究竟要做什麽，連爭吵都來不及，幾人忽然眼前一黑，失去了知覺。

再次睜眼，就是在石棺之中。

文清榕爬出石棺的時候，耳邊傳來褚蔚咋咋呼呼的叫聲，腦袋昏昏沈沈的她反射性瞪過去，恨不得沖上去堵住他的嘴。

笨蛋，連怎麽中招的都不知道，還不學乖安靜些！

發現自己躺在棺材裏，褚蔚一個鯉魚打挺就翻出石棺，晦氣到渾身不自在的他邊喊邊手舞足蹈，不經意對上石階上的長發女人視線，整個人僵在原地。

生活在地底墓穴的神秘女人，單是那一雙通黑的眼睛，就不可能是活人。

結合周圍環境，大概率是此地墓穴的主人。

古代墓穴、身上無毛、擁有意識……麻意順著後頸爬上頭皮，不敢再往下想的褚蔚艱難地咽了咽口水。

“敘知，殺了她！”

身側忽然響起聲音，他下意識扭頭，單如玉眼中翻滾著滔天恨意，周身殺意近乎化作實質。

褚蔚張著嘴，想要制止，可喉嚨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。

那女人極有可能是經過雷劫的游屍，就是在場的所有人聯合起來都不一定能靠近她，主動攻擊，確定不是找死嗎？

然而母子倆根本聽不到他的心聲，話音剛落，便同時竄出，朝著石階沖去。

眼見母子倆有所行動，靳老重重吐出一口氣，側過頭看向早已嚇得面無血色的海燕南，冷聲道：“你現在可以做的有兩件事，一是把所有人安全帶走，二是殺了那只游屍。只要你能做到其中一樣，你和七星社的事情就可以一筆勾銷，你想要的玄門第一我們也可以給你。”

海燕南神經緊繃，戰兢兢擡起頭，對面的長發女人忽然在眼前放大數倍，黑洞洞的瞳仁照進心底，仿若近在咫尺。

“啊——”無力感席卷全身，他嚇得四肢虛軟，跌坐在地。

“原來海大師連我這個普通人都比不上。”靳老眸光掃向縮到後面想要逃跑的仙師家眾人，邁著堅定地步伐走下石階。

譚敘知年輕力壯，爬上臺階後健步如飛，然而沒過多久，速度卻越來越乏力，僅爬到中段位置，雙腿便如同灌了鉛般無法動彈。

“你越怕她，身體就越使不出力！”單如玉從身後托住他的後脊，不斷往前施加力量。

高坐頂端的女人饒有興致地盯著爬到半截就停下來的兩人，擡了擡手，身後的石壁縫隙中飛出十幾只黑色蟲類，齊刷刷往同個方向飛去。

譚敘知匆匆化出鋼鞭，大步往上的同時朝前揮出一道靈氣，黑色蟲子被殺死過半，剩下的那些鍥而不舍，再次發起猛攻。

單如玉取出符箓，在後方以火焰進行輔助，譚敘知周身裹上金光，轉瞬到達長發女人面前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劈向她的頭頂。

長發女人嘲諷地勾起嘴角，一手擋下鋼鞭，一手五指並攏，刺向譚敘知的心臟。

聲勢淩厲的閃電驟然而至，長發女人不得不進行閃避，反手將眼前人打出。

譚敘知飛出一段距離後砸到石階上，順著臺階往下滾。

巨大的貓從天而降，叼起翻滾的譚敘知落到地面。

褚蔚焦急沖向前，卻發現他的禦貓已縮成巴掌大小，嚇得瑟瑟發抖。

“譚敘知你個王八蛋，自己找死還拖累我們。”褚蔚心疼地收起禦貓，邊罵邊將譚敘知從地上扶起。

另一邊，單如玉遭到了成群的黑蟲攻擊，文清榕果斷出手相助，幫她化解了多次危機。

指尖傳來的灼熱感附帶絲絲疼痛，長發女人收起了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，轉而染上薄怒。

身形微腫的男人闖入視線，長發女人微微歪頭，確認了好一會兒才開口：“我見過你。”

靳老的喉結上下慢慢滾動，呼吸放緩，強裝鎮定道：“是，我們在很多年前見過，今天的……”

長發女人強勢打斷：“今天？你沒有遵守約定，所以你們今天全部都得死在這。”

靳老面色微僵：“並不是我們不遵守約定，他們擅自進入這裏，為的是找你覆仇。”

“覆仇？”長發女人看向那個被黑蟲纏得無法脫身的女人，恍然大悟道，“那倒是情有可原，既然如此他們兩個不用死了，但是你們就沒那麽好的運氣了。”

她隨意接受理由，輕描淡寫做出決定，全然不把在場眾人放在眼裏。

靳老還想試圖溝通，長發女人卻不再給他開口的機會，無數黑色蟲子從地宮四周的巖壁鉆出，“嗡嗡”聲響從四面八方灌入耳朵，遠遠看著就像是連成了封閉式的圓環。

“吃了他們。”一聲令下，成群密集的蟲子四散開來，密密麻麻鋪天蓋地，它們飛行的速度極快，肉眼只能捕捉無數黑影在挪換位置。

“這東西會吸血吃人！”

“快放火，用火燒！”

仙師家那幾位已經亂了方寸，他們想往外逃，可前後左右都被黑蟲包圍，被逼到背靠背圍成圈，展開防護結界。

情急之下，他們還不忘把海燕南圍進圈子中心，救了他一命。

望著漫天飛舞的黑蟲，靳老直直站著原地，若是有機會近距離觀察，就會發現他麻木的臉上寫著“吾命休矣”的絕望。

“靳老，沒想到你的膽子還真大，面對這種場面都能穩如泰山。”

清透的聲音從身後響起，靳老臉上松弛的皮膚抖了抖，背在後腰的雙手收緊，腰桿子比原先還直了些。

只要我們姜大師在場，他的底氣就足到可以挺直腰桿。

劇烈的火光以靳老為軸心點，向四周迸射開，熱浪奔騰，燒焦味伴隨著滋滋作響聲傳遍整個地宮。

大火燒了足足有一分鐘，火光熄滅後，不斷有黑色的焦點從半空中落下，不一會兒就鋪了滿地。

眾人不約而同朝著火光來源看去，靳老保持著不動如山的氣魄，只是他的身邊多了一抹清瘦頎長的身影。

文清榕一眼就認出姜蕪，脫口而出：“姜前輩！”

姜蕪仰頭望向石階頂端的長發女人，眼尾帶有鋒利顏色：“你們幾個帶上靳老退出去。”

“好。”文清榕和褚蔚交換了個眼神，一個沖向靳老，一個架起譚敘知。

單如玉仍站在臺階中段，側著身看向被褚蔚帶走的譚敘知，她面無表情，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麽。

姜蕪也不管她，彎下身單手貼在石板上，源源不斷向下輸送靈力，地宮忽然震動起來，石倚四周瘋長出粗壯的樹根，呈包合式將長發女人卷成繭狀。

數根瘋長，一層一層卷裹上樹繭，爬上石階。

單如玉忽然動了起來，抽出軍刀往上沖，瘋狂劈砍野蠻生長的樹根。

已經上到對面的靳老見狀發號施令：“褚蔚，用你的禦貓把她拉走，別讓她破壞封印！”

褚蔚擡手一指，禦貓從他身上竄出，眼見就要接近單如玉，卻被她反手甩出的符箓擊飛。

單如玉咬住軍刀，左右手各執一張符箓，甩出後念下咒語，以轟?炸的方式摧毀樹根。

蘇仙姑只覺得兩眼一黑，急得翻起白眼：“瘋子，瘋子，她的所作所為跟我們仙師家可沒有任何關系。”

文清榕想要上前幫忙，卻被靳老攔下。

“就讓她去吧。”

文清榕瞬間明白靳老的意思，如果姜蕪想，可以輕而易舉阻止單如玉發瘋，但是她什麽也沒有做，就意味著她並沒有這個想法。

轉瞬，長發女人已經被包裹得只剩下個頭在外面，連個眼神都沒有分給拼命“營救”她的單如玉，兩只眼睛緊緊盯著下方的姜蕪苦思冥想。

“我好像見過你。”她忽然驚呼，“不過那時候你還在你母親肚子裏。”

“你也是來覆仇的嗎？”

姜蕪只是看著她，沒有開口。

長發女人自顧自說著：“可是，我又有什麽錯呢，是你們擅自跑來挖我的墳，刨我的棺，還聯起手來想要殺我，錯的明明是你們。”

單如玉猛地擡頭，卻發現長發女人的臉已經被樹根裹住，再也沒機會開口。

腰間驟然一緊，身體隨之懸空，單如玉呆楞在半空中騰飛，直至落地她還沒回過神來。

姜蕪閃現而至，抓上她的後領往外走。

“不守約定的騙子——”

重重的嘲諷聲落在她的身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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